07 心地无私天地宽
学佛,不是为了保佑自己,是为了舍弃自己
——不是让佛保佑自己多发财,是保佑自己断除对财物的执著;
不是让佛保佑自己长命百岁,是保佑不要贪爱这个身体;
不是让佛帮忙铲除鬼魔,是加持自己对鬼魔不要起嗔心,
而以大悲心善待他们。
提起佛教,许多人马上想到影视剧中听到最多的一句话:“人生皆苦。”那么,我们人生的一切苦,到底源于什么?
印度寂天论师给出了答案:“执我唯增苦。”
你可以观察一下:当自己痛苦时,不管是身体上的,还是心理上的,也不管是感情上的,还是工作上的,它来自哪里?
对“我”的执著。
《修心七要》也提到,自己遇到的一切痛苦,应该归罪于我执,而不是外在的人、事、物。
这一点,以前我上学时不懂,只是模模糊糊觉得,痛苦应该跟心有关。直到出家后才明白:痛苦不但跟心有关,更与“我执”息息相关。
作为一个人,谁都不愿意受苦,愿意快乐,可命运很少会按着这种轨迹前进。当我们遇到坎坷不公时,与其怨天尤人,倒不如试着了解痛苦,找出它的根源,然后想办法解决它。
都是“我”惹的祸
若想根除我执,首先要观察一下:每个人执著的“我”,是不是真的?
对这个问题,柏拉图在《理想国》中,讲了一个很好的比喻:有
群人世世代代住在一个洞穴里。从出生起,他们就如囚徒,被铁链锁在固定的地点,甚至还被锁住脖子,不能回头或四下张望,永远只能面壁。
在他们背后,一群人每天举着火把来回走动,身影投到墙壁上,成了大家唯一能看到的精彩世界。
他们每天看着影像,久而久之,认为这些是真的,从不知道外面还有一个光明世界,更没人想要脱离这种困境。一天,有个囚徒偶然挣脱了锁链,沿着光走出洞穴,生平第一次见到光亮。他克服了最初刺眼的痛苦,看到阳光下的一切,才知道洞壁上所见都是假的。
他庆幸自己的解脱,并怜悯同胞,义无反顾地回到洞穴,解开同伴身上的束缚,向他们说出真相。没想到,所有的人都不相信,大家嘲笑他,认为他疯了,最终用乱棍打死了他。
这个故事说明什么?
人们一向认为真实的东西,可能最不真实。
走出洞穴的人,明明见到了真实,为什么不被大家相信?这正应验了《红楼梦》的一句话:“假作真时真亦假,无为有处有还无。”我们一旦把假当成真,真就成了假;一旦把没有当成有,有就成了没有。
众生执著的“我”也是如此,看似存在,但只不过是洞壁上的影像。既然“我”是假的,什么才是真的?
无我。
或许有人问:“只是我一人执著有‘我’,可以说我错了。但世上所有人都执著有‘我’,难道每个人都弄错了?”
月称论师在《中观四百论释》里讲过一个公案:
从前有个国王,婆罗门通过占星告诉他,几天后要降一场毒雨,谁饮用就会发疯。几天后,果然下雨。全国百姓喝了,都疯掉了,只有国王一人没喝。可是因为与众不同,大家认为他不正常,说他是疯子。国王不得已,喝下毒雨,变成跟他们一样了。
这种情况,有人听后觉得荒唐。不幸的是,现在的我们就是如此。
心地无“我”天地宽
断除“我执”,不但可以减少痛苦,还能接近万法的真性——空性。
对于空性,有些人不理解:“佛教天天讲空,如果一切都空了,生活、事业是不是就别管了?”
并不是。所谓空性,是指我们身边的一切,包括我们自己,本体是空,但显现上仍存在。所以,该做什么,还是要做。但在做的时候,因为懂得空性,私心少了,天地就宽了。
《吕氏春秋》中说:“天无私覆也,地无私载也,日月无私烛也,四时无私行也。”意思是,天无私,才能遍覆世界,如果它有私,只能遮盖部分地域;地无私,才能承载万物,如果它有私,只能负荷少数器物;日月无私,才能普照世间,如果它有私,只能偏照一方;春夏秋冬四季无私,才能正常运行,如果它有私,四季就错乱了。
人应当效法天地,断除执“我”的私心。其实,不论小事大事,小到家庭内部的争吵,大到国家之间的战争,都是为了“我”。
古人发明的汉字,实际上很有趣。“我”字里,就藏着一把伤人的兵器——“戈”。只要有了“我”,既会“戈”别人,又会“戈”自己。
我执大的人,心量特别小——一点委屈也忍受不了,动不动就大发脾气。常言道:“君子量大,小人气大。”一个人心量大还是脾气大,问题就出在“我”上面。
假如对“我”执著强烈,眼里不容半点沙子,哪怕给他全世界的一切,他仍有诸多不满;假如对“我”不太在乎,什么事都不计较,就算生活条件差,家里只有一张床,他依然心怀感恩。正如日本的梦窗禅师所说:“眼内有尘三界窄,心头无事一床宽。”
放下“我”,不会失去,而会得到
既然“我”是假的,执著它唯有痛苦,那快乐的唯一途径,就是放下“我”。而放下“我”的所有方法中,最好不过的,是利他。利他心被强化了,自利心就淡化了;自利心越淡,利他心越明显......如此,在增上利他与弱化自我的交战中,痛苦会日渐减少。
这种境界起初可能难一点,但只要经常放下自己,多考虑别人,久了,你会感觉到:这是最快乐、最放松的心境。
一个人活着的意义,不是看你是否有钱,而是看你能否利益他人,乃至一切众生。
怎么样利益?
有快乐的众生,带给他快乐;正在受苦的众生,消除他的痛苦。
当然,作为凡夫俗子,谁都有对“我”的执著,完全利他不太现实。即便如此,我执也不要过大,否则,白天想自己,梦里想自己,从来不为别人着想,你的生存空间不会宽广;对别人而言,你的存在,不一定有价值。
什么样的人有价值?
利他的人。利他让人感动,而最让人感动的,是大乘佛教的利他——没有任何条件、利益一切众生。普通人利他,是我帮了你,就希望你回报,相互间像一种交易。大乘佛教不是如此,它的利他不谈条件,只要众生有苦难,就全力以赴地帮助,付出一切也愿意。对我们来讲,这有些望尘莫及,但的确让人景仰。
现场互动
问:如今网上有大量色情内容,以裸为美;现代人穿着也很暴露,能露的都露。这让我很迷惑,您对此怎么看?
堪布:现在东方人以裸为美,应该是受到西方影响。假如以佛教的不净观剖析,不管是女人的身体,还是男人的身体,再美也不值得贪求。只不过凡夫都有“贪”的习气,商家就抓住人的这一弱点,裸露身体来吸引眼球,营造商机。但到了一定时候,人还是会回归传统的。为什么?有些现象多了,弊病就日益明显,人们也会重新思考一些问题。
问:有些佛教徒热心劝人学佛,但他们常讲因果报应,劝导也带有强迫性,这往往起到反效果。年轻人喜欢文艺性的、轻松的东西,他们劝人学佛时,一定要死板地灌输吗?
堪布:这种现象确实有,但并非人人都如此。佛教的教义很丰富。
像藏传佛教中的“十明”(大五明:声明、工巧明、医方明、因明、内明;小五明:修辞学、辞藻学、韵律学、戏剧学、历算学),很多就与当今艺术、学术相衔接,只要懂得运用,方式并不单一。实际情况也是这样。不论在东方、西方,大德们为了让更多人了解佛法,根据他们不同的喜好,采取种种善巧方便。而且,这些也都被很好地接受了。
弘扬佛法的人,其实要具备一定的条件。在世间做事,有学历、资历就可以,对德行一般不观察。而在佛教中,除了要精通佛法,更要具备戒律、修行等真实境界,不是嘴巴会说就够了。
问:我来自甘肃中医学院,研究传统医学与传统文化。我去过一些藏医院,知道藏医学是藏传佛教的重要组成部分,可否请您简单介绍一下藏医学?
堪布:藏传佛教中有“五明”,其中的医方明,就是藏医学。藏医学在国际上很受推崇,从配方到治疗都有其独到之处。我读书时对它很感兴趣,学过诊脉、配药,还亲自上山采药。
藏地的药材资源很丰富,有句俗话说:“山上所有草木,在高明的医师眼里无不是药。”那时候我很想成为一名医生,不过到佛学院出家后,就没怎么学了。古代的藏医学,有成熟的医疗技术。
青海西宁有一所藏医药文化博物馆,里面就陈列着许多精制的医疗器械,有些已有上千年历史。如今,这些都在藏医院里得以继承。藏医院,在格鲁派中比较多,宁玛派等其他教派也有相仿的机构。
我们佛学院,就培养了很多医师,与一些卫校、高等医学院建立了合作关系。时下的有些疾病,吃西药、中药不见好的,看看藏医、吃吃藏药,说不定会有效。我生病时就喜欢吃藏药,没有副作用,效果也不错。
若想研究藏医学,《四部医典》是一部重要典籍。如果能掌握其中的理念,不但可以调理自己的身体,给别人治病也很简单。
问:我是兰大民族学院的藏学博士,感谢您的鼓励,我才考上了博士。儒家的人性论中,孟子持“性善论”,荀子持“性恶论”,那么,佛教如何看待人性?
堪布:儒家与佛教的思想,在某些层面上是相通的。比如,都认为有一种不可见的人性。有学者以比喻说:就像暗室中本来有东西,没有灯时没发现,灯一照,就看见了。人性也是如此。孟子、荀子讲人性,或善或恶。在佛教看来,究竟而言,人性超越了善与恶,因为诸法平等,远离二元对立。
不过,在接引初机时,佛教也讲人性本善。为什么?人人都有佛性,都可成佛,这在《如来藏经》和《宝性论》中说得很清楚。
如果人性本恶,再怎么努力向善,终究会退失。但成千上万的觉悟者,如释迦牟尼佛、六祖大师,用自身的境界证明这是错误的。当心回归到本位时,会显露出至善的一面。
问:我来自兰州大学的科学学院。儒教说“三人行,必有我师”,佛教也认为人人是我师,怎样才能达到这种境界?
堪布:有修行境界的人,看任何人的言行,都对自己有利。甚至有人骂他,他也不觉得受伤,反而把谩骂当作最好的指点,有错就改。能做到这样,人人都成了他的老师。若没有这种境界,不仅是批评,赞叹也听得像嘲讽,如此,把谁当老师都难。即使是你的老师,你也不一定承认。像有些学生,下课就嘲讽老师,在他们眼里,老师也不成为老师。“三人行,必有我师”的境界不低,这有点像佛教里的观清净心。阿底峡尊者说过:“人之中,必有一个是菩萨。”菩萨的比例很高,可惜我们发现不了。谁是,谁不是?不知道。有了清净心,看谁都是菩萨。没有清净心,看谁也不如自己,如此只能带来痛苦,不会快乐。
问:我跟有些老师学过佛法,也看过他的书,但他们后来诽谤密法。对这些老师,我该怎么看?
堪布:他们诽谤密法,只是因为不了解。密法不是简单的学问,藏传佛教中有浩如烟海的续部及其注释,如果去研究,十几年下来都不一定懂;一旦你懂了,肯定瞠目结舌:“啊,以前我太愚痴了!”不说一般的老师,就连弘一大师等大德,起初也不了解密法。不过,在他们看过密续及藏地大德的言教之后,都忏悔了。
我也理解这些老师。因为环境和朋友的影响,加之没有深入修学过密法,随随便便就诽谤了。我倒希望他们能去藏地的佛学院,与那里的佛教徒面对面辩论一场。你赢了,我们认输;若连基本的因明推理都不懂,只是口头上不承认,这有点说不过去。
问:佛教最重视对上师三宝的信心,但初学者生起稳固不退的信心很难,您有没有比较好的建议?
堪布:对上师三宝生信心,有两个途径:
一、靠前世的缘分。如果前世学过或修过善法,今生中产生信心不会太难。
二、多看诸佛菩萨和前辈大德的传记,并认真学习佛理,尤其是空性法门。《中观四百论》说:你若对佛陀宣讲的法义心存疑虑,通过学习空性法门,可生起真实的信心。
为什么?空性法门是最深的学问,世间上再聪明的人,凭自己的力量也无法揭示,唯有佛陀才能洞察、宣说。一旦你从理上说服自己了,自然会生起不退的信心。
问:法王曾劝大家念一千遍《普贤行愿品》,说这样功德非常殊胜。现在法王已圆寂,是否还可发愿念?
堪布:可以。
问:我是大二的学生,平时学业比较忙,怎样才能抽出时间多念些经咒?
堪布:鲁迅说:“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,只要愿意挤,总还是有的。”在不影响学业的同时,你利用早晚空余时间,还是可学佛。
学佛,不单单是念些经咒,更要了解佛法讲了什么。现在汉地对佛经的研究不够,《大藏经》被束之高阁,很少有人愿意深入探索,这是比较遗憾的。学佛,就要学释迦牟尼佛的智慧。只要你去看,一定会受用无穷。
问:婚外恋有什么因果?
堪布:如今婚外恋的现象多之又多。其中的因果,看一看《增壹阿含经》《善生经》《十善业道经》,就知道了。
问:如何破“我执”?有没有行之有效的方法?
堪布:寂天论师在《入菩萨行论·智慧品》中,通过理论抉择过无我。比如,逐一观察身体的各个部分:头发、牙齿、肢体......都不见有“我”。“我”既然不存在,又哪来对“我”的执著?这样就破了“我执”。或者也可以参话头。像禅宗让大家参“我是谁”,藏密中观察“我在何处”,依此,利根者会恍然大悟:“我”和“我”执著的一切,原本就没有。当然,若想生起这种境界,一定离不开长期修学。
问:从古到今有许多宗教,不同的信仰之间如何相处?
堪布:不同的宗教之间,乃至宗教与非宗教之间,应当彼此尊重、理解,甚至相互学习。但凡一个宗教,能生存至今,足以说明它的生命力与魅力。如果跟其他宗教水火不容,自己的宗教也不一定有生存之地。
问:怎样看待梦境?
堪布:人生就是一场梦,看待人生就是看待梦境。
问:我是甘肃联合大学的老师。如果有条件,我想在学校开办一个灵修中心,让学生正确认识佛教,培养他们的慈悲心。这样的灵修中心应该开设哪些课程,举办哪些活动?
堪布:这样的中心,跟禅文化结合比较好。北大、复旦有禅学社,华中师大有心灵与认知研究中心,你们要开设的话,也可从禅入手。此外,藏传佛教的菩提心修法也很实用。菩提心提倡利他,有了这种精神,人心会变得宁静。为什么?一个人的浮躁、烦恼和焦虑,都是源于执著“我”。若能生起利他心,我执弱了,痛苦就少了。至于活动,可以举办讲座,请一些对汉藏佛教比较精通的老师来讲。若能培养学生的慈悲心,这对社会很有利。最近,几所大学的老师就在开会讨论,希望提升学生的综合素质,尤其是传统的道德素养。这才是对学生负责!有了这样的教育,学生找不到工作,也能找到人生目标。否则,单凭高分来解决人生的许多问题,可能有点难。
问:我是西北师大化学专业的研究生。我对佛教感兴趣,找来许多书看,但收获不大。怎样才能对佛教有完整的了解?请您推荐一些佛教书籍。
堪布:无论学什么,都不能只是走马观花。若无法深入其中,不要说佛教,连一般的世间学问,也很难让自己有收获。
我每看一本佛教书籍,常会先提醒自己:“书里肯定有我不懂的内容。”因此,看的时候很专注,哪怕只看一小段,也会反复琢磨:“为什么这样说?”假如心很散乱,就品味不到其中妙处。
若要全面地认识佛教,我的建议是,想了解大乘佛教,学习《入菩萨行论》;想了解般若空性,学《中观根本慧论》或《入中论》;想了解藏传佛教的修行次第,学《菩提道次第广论》或《大圆满前行》。如果长期钻研这些教理,我相信,你的身心一定会有很大变化。
问:念经回向给受灾的人,真能化解灾难吗?
堪布:认为不起什么作用,这不对;认为绝对起作用,也不敢说。就像病人吃药,医生无法断言:“这药一定有效,百分之百能治好你。”毕竟每个人的病情不同,能治到什么程度,要视情况而定。但一般来说,吃药总会有效。同样,为化解灾难而念咒、做佛事,有些确实能起很大作用;有些却因业力过重,即使念经回向,也看不到明显效果。既然如此,还要不要念经?要的,就像病了仍要吃药一样。
本章为索达吉堪布在兰州商学院的演讲 2012.07.03